【毕业生访谈】催债公司实习记：过劳、精神压力与700通电话

【毕业生访谈】催债公司实习记：过劳、精神压力与700通电话

吉林孙同学，2024年毕业，目前在催债公司实习

我今年大三，吉林人。读的学校，名义上是个三本，但我感受上就是个大专。学校通过中介安排学生实习，让我们从几个公司里选。我现在就在一家催债公司实习。

狗屎工作，天天在工位上骂公司

我们每天上班就是打电话催债。早上八点多坐班车上班，大概晚上七八点才能下班。然后通勤回宿舍睡觉。每天都这样循环。每个月月休5-6天，工资底薪2000，绩效另算。

实习工作跟我的专业关系不大，我学金融的，却跑来打电话催债，也算是有一点点关系（笑）。当时学校找到了一些劳务中介，中介又联系到这么一家公司。我们这一批30-40人，都来自同一个学院。这家公司跟学校合作5、6年了，每年都差不多这个规模。

这个实习工作非常狗屎，每天压力都非常大。我们要工作10多个小时。上层领导下指标，我们完成任务。指标随时都会改，一天要打700通电话，打电话和振铃的总时长5.5小时才达标，否则每天扣50块钱。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质检的扣罚，根据通话内容中的问题从30到200元不等，最高甚至有1000元。

附：公司部分规章

公司人员根据岗位分为常规人员和小额人员。两者差别主要是指标和工资。常规岗要求多，绩效要求高，但工资也相对高。小额没有什么绩效压力，管得不严，打完电话就可以下班。罚款的话则是一视同仁。大部分是常规岗，压力很大。整个工作场所非常压抑，每天没有休息时间，去了就打电话。午休半小时就得继续，因为想早点下班。很多常规人员因为压力过大，想改打小额的工。我八月份绩效要求比较低，刚开始没有打小额。后来没坚持住，最后十天开始打了小额，这个月也是打小额（小额负责欠款1000元以下的案子，下班早一点）。实习生想打小额的多，社招来的普通员工大多没有打小额的想法，人家是来挣钱的，我们实习生没有经济上的压迫。

就和我一个项目的同学来说，业绩分化很严重，有的同学业绩好绩效高（有一位甚至能拿到一万绩效），有的同学垫底（一千出头），还有的就像我这样也不想赚多少钱就想打小额能轻松一点。尤其是最近中秋国庆，我们也不放假。

我身边的同学对这个工作都非常反感，天天坐在工位骂公司。但我们必须实习6个月期满才能拿到学校的毕业证，只能继续熬着。听说，上一届有同学带头反抗，据说是一个组织能力比较强的，很不满，带领一大批人直接走了，没继续在这实习，好像最后学校也没什么处罚。学校没有透露相关消息。我也想过去找劳动监察，主要是不太了解怎么维权。最近还听说每有一位同学在公司工作满三个月，公司给学校一千块，不清楚是否属实。

当初，我也面试过其它实习工作，例如上海的招商银行，也是催收的岗位，但没选上。还有酒店，更累，一天至少要走三万步。

公司重新定义“加班”

压力主要是精神上的。业绩不行，公司就各种叼你。昨天甲方来了，手机全部被收缴上锁。桌上除了水杯纸巾什么都不让有，看到就直接罚款。一般我们工作的时候可以聊天，但昨天业绩不好，被组长叼了一顿：“你们还有脸笑”。最近公司也出现了亏损，质检问题比较多，总共3个组，其中2个都有人员犯错。昨天晚上6点多说是要连着开一个礼拜的会。

这个公司也重新定义了加班。平日工作日延长工时不算加班，只有休息天上班才叫加班，但没有加班费。公司规定一个月可以休息5-6天。你休息，你库里的案件就会分给其他人，变相逼迫大家加班，只有加班才能完成绩效。

如果能够正常完成绩效，公司内排名前三员工工资都有过万。普通平均薪酬5000-6000。业绩垫底的，那每个月就只有1000元。我来了两个多月，基本上就是2000多一点。

据我观察，公司内实习生和正职比例4:6。不只一个学校跟它有校企合作。我前几天刚搬寝室，就是为了给新来的实习生腾位置。当时，我跟组长说我要搬寝室，希望少点案件，早点下班。结果组长根本不理我，说你弄快点就行了，这样7点就能下班。刚实习时，还有人主动选择加班多挣一点，现在很少人选择加班了。昨天我听说学校书记会来公司看实习生，事实上，没人来询问我们。前两天学校让交学费、住宿费。我们实习住在公司，不懂为什么要交住宿费。学校能给我们什么帮助？

迷茫与未知

说实话，我自己也不知道未来能干什么。报志愿的时候就想选个学费低点的专业，所以选了金融。科目啥的我当时也没考虑，不知道能干什么、兴趣在哪里。学校学的东西非常不搭嘎，教的都是什么西方经济学，很无聊。

之后，我打算回家里，想离家人近，不用付房租。我家庭离异，爸爸住在县城，妈妈在农村。一放假我就两头跑。农村和城市真的是两个世界，物质上城里更发达，农村都很凋敝，剩下都是老龄农民、工人。年轻人都往城市里走了。种地的都是年纪大的。

以后干什么都行，反正都是给人打工。但至少得准点下班、双休。对于工资，我没什么期待，能养活自己就行。我非常赞同不结婚不生孩子。对于未来，我很迷茫，想做点事情。

左转后，打算跟工人交朋友

我左转的契机来源于网络左翼。一开始我在网上接触到左翼网友，看了一些资料。看到阳和平关于阶级分析的文章，觉得这文章分析得真好。在那之前，我对社会有些疑惑。看完后，茅塞顿开。大二的时候，我更觉得自己是无产者，是工人，是普通人。

主观上，我对这套说法很有认同感。从小到大我很少看到有钱人，大部分都是打工人，日子过得不好紧巴巴。小时候我住在农村，整体环境很穷。家里经济曾经还算比较好，我妈妈干过饭店，后来破产了。于是日子变得不好过。

但目前还好，我没有家庭经济压力。养活自己或许不成问题，但买车买房我是绝对不考虑的。说到躺平，我觉得躺平这词不科学，大家只是想过的好一点、轻松一点，这能叫躺平吗？如果结婚成本低、生孩子不那么烧钱，自然生育率不会那么低，还不都是因为大家养不起。灵活就业是一个被发明了的新词，专门用来愚弄老百姓。毛主席说过走资派上台就是资本主义上台，就注定了死亡。

我不觉得今年毕业生找工作特别困难，因为一直都很困难。青年失业率高，根源是资本主义。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是社会化生产和占有之间的矛盾。资本主义与失业问题两面一体，因为失业对企业主有利，压低工人工资，随时有后备军。失业率高，背后是制度本身，不是某个政策或企业所导致的。现在的结果，是矛盾逐渐累积的结果。

中国的未来，我认为在工人中。我想深入了解工人的生活，实习结束后，我打算去工厂打工或跟工人交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