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莞务工的彝族青年:跟着工头走出凉山,致富梦仍遥不可及 Paper
来源网站:www.thepaper.c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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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分类:劳动者处境
内容类型: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
关键词:务工, 工头, 出来打工, 彝族, 阿海, 工厂, 东莞
涉及行业:制造业
涉及职业:蓝领受雇者
地点: 广东省
相关议题:就业歧视, 人口移动/流动, 工资报酬, 就业, 工作时间
- 彝族青年阿海里哈在东莞的工厂工作,每天工作11-12小时,时薪为10元,月收入约2500元,经常需要向工头借钱度日。
- 彝族工人在珠三角地区的就业受到一定程度的歧视,部分工厂拒绝招聘彝族男工。
- 彝族女工相对于男工在就业市场上更受欢迎,因为她们被认为更勤奋。
- 工头在彝族工人中扮演着重要角色,不仅是管理者,也是他们在异乡的依靠和亲人。
- 彝族工人因早早辍学,面临着产业转型升级和低技术劳动力需求下降的双重挑战,他们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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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莞务工的彝族青年:跟着工头走出凉山,致富梦仍遥不可及
【编者按】
彝族人南下打工并非新鲜事。据凉山州农劳办2015年统计,凉山州有十几万彝族人在珠三角打工;而关注彝族务工问题的学者黄岩估计,实际打工人数约为30万。打工者以东莞为核心,向深圳、惠州、中山等地辐射。
8月的东莞,午后常有阵雨,湿热中暗含着一丝躁动。工厂大门一开,一群工人们涌向对面的小卖部或小饭馆。冲在最前面的是几个年轻的彝族小伙子, 21岁的阿海里哈也在其中。
阿海里哈来自四川凉山州普雄镇。凉山是中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,也是中国经济最欠发达的地区之一。这片被毒品和艾滋病侵扰的土地,无奈地成为“贫困的样本”。因贫失学在凉山地区十分常见。阿海读五年级时,父亲因病去世,母亲独自带着三个孩子艰难求生。
“我15岁就开始出来打工了,现在已经6年了。”阿海起初在川贵一带打零工,去年跟着老乡沙马伍合来到了东莞,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汉族名字——李文东。
“普通”彝族男工的日常:没有积蓄,需借钱度日
彝族人喜欢群居,大部分工人都是跟着工头外出务工。这种以工头为纽带的批量用工模式,被称为“领工制”,也构成了彝族在制造之都的独特生态。工头是连接工人和工厂的重要一环,工头们与工厂签订用工合同,同时负责管理彝族工人。
彝族人生性热情,却也好赌嗜酒。刚出门打工的年轻工人,时常聚在工厂外面喝酒,凌晨三四点才会回到宿舍休息,有时也会因一点小纷争而大打出手。“现在情况好了很多,工厂规定了十二点半必须回宿舍。”工头马海木呷告诉澎湃新闻记者,“那些喜欢喝酒打架的,厂里不要,都被送走了。”
阿海所在的工厂位于东莞凤岗镇,是一家台资企业,生产专业的游戏键盘。阿海的工作内容是打包,每天工作11-12小时。除去工头抽取的管理费,阿海的时薪为10元,每个月到手的工资在2500元左右。这点收入对大部分男工来说,只够维持日常花销,有时还需要找工头借钱。
小卖部的女老板专门有个本子用于记录赊账,她会在发工资时直接找工头结账。小卖部老板表示,这些彝族打工者性格豪爽,出手也大方:“发了工资的前半个月,这些男工都在外面吃饭,到小卖部买烟买酒。等到下半个月,工资早就花完了,就没人出来,都老老实实在厂里食堂吃免费的饭菜。”
阿海说自己不酗酒,只是偶尔喝几口。阿海坦言父亲过世早,他不知道怎么和别人打交道,“朋友不多,大多数时候是自己一个人。” 这个自称是“伤感男人”的青年,在外闯荡难免会寂寞。所幸,他遇到了女友阿美。
阿美也是彝族人,今年18岁,在深圳龙岗的一家工厂打工,距离阿海的工厂10公里。阿海会在周末去找女友,为了省钱,他选择步行3小时去深圳。
除了上班和睡觉,阿海一有空就跟女友聊天。因为不能经常见面,阿海几乎每天都在QQ空间上更新说说,倾诉对阿美的想念。他称阿美是“傻老婆”,阿美则叫他“傻老公”。阿海说很多人羡慕他俩,因为“我们彼此非常相爱”。
阿海有一个音乐梦,他从小就热爱唱歌,喜欢改编刚学会的词曲。“明年我想自己出来,去深圳,一边打工,一边找个吉他店学唱歌学弹吉他。”阿海说,他现在还是个穷小子,但他也想去追求自己的梦想。只是,他会不停反问自己,“可是我的梦想会实现吗,我会做到吗?”
勤奋的彝族女工:给自己留五六百,剩下工资全寄回家
相较本民族的男工,彝族女工其实在就业上更具优势。在工厂管理者眼中,彝族男工喜欢偷懒,而女工却十分勤奋努力。长期研究珠三角彝族务工的白史各教授,在一份调查报告中指出:珠三角企业存在用工歧视,而族别歧视和性别歧视非常严重。部分工厂公开拒绝招聘彝族男工,更有甚者把所有彝族工人都拒之门外。
22岁的马海阿比来自凉山州喜德县,和阿海在同一家工厂上班。阿比说,出来打工就是为了赚钱。她很少外出,大部分空闲时间都待在宿舍。
阿比在生活上省吃俭用,每个月只给自己留下五六百元,剩下的都寄回老家。
阿比很早就在父母安排下结婚,23岁的丈夫阿莱原本是个小工头,带着四五十个彝族工人在外打工。今年年初,几个工人因打架惹了麻烦,工厂跟阿莱的合作就此告吹。
在老家赋闲了几个月,迫于经济压力他带着6位同乡,投奔了“大工头”马海木呷。
工头:既是管理者,也是异乡的亲人
在珠三角地区,仅彝族工头的数量已近6000人。来自凉山州喜德县的马海木呷,也是彝族工头之一。35岁的马海木呷上过中专,是当年“国家出路费”赴珠三角务工政策的享受者。后来,他开始把家乡的彝族人带出大山打工。今年,他已成立了一家劳务派遣公司,拿到了正规的劳务派遣营业执照,手下共有近300名彝族工人。此外,一些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工人,也会找马海木呷帮忙介绍工作。业务铺开后,他就把在老家的小舅子沙马伍合带到东莞做代班,帮忙管理工人。代班主要负责带工人进厂、办理工作证,并教他们一些厂里的规矩。
“彝族当地的长辈希望自己孩子有同乡带着,这样在外面有个照应。在外的彝族人觉得和老乡在一起,也不至于太孤单。”马海木呷说。“工头出来混靠的是信誉”,他把同乡带出来打工,就得负责过年时安全再把务工者带回去。
工头不仅是工人的管理者,也是他们的亲友,代表着彝族人在陌生都市的血脉亲近感。彝族人只相信熟人,没有熟悉的工头带路,父母多半不放心孩子离开凉山。没有工人跟随,工头也无法从中赚取中间费用。大批能吃苦的流动工人,才能满足珠三角工厂季节性暴涨的用工需求。三方互相依附,共生共存。
“很多彝族工人没有读书,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,发工资的时候,签字都需要别人代签。”工头马海木呷补充道,一些工人领了工资后却不会汇款,又得靠工头把钱寄回到老家去。
珠三角彝族工头之间也有“行规”,即某个工头带出来的工人,不能随意“跳槽”到另一个工头处。若出现流动,每跳槽一人,新工头需赔偿原工头一万元。只有等到过年,彝族工人回老家后,才能重新选择工头,建立新的“契约”。
新一代的彝族年轻人,依然喜欢穿着统一设计的“彝疯家族”LOGO的文化衫,衣服上印着“时光不老,彝疯不散”。他们很有活力,但对未来却没有太多设想。
作为工头,马海木呷说:“我的家乡山好水好,但就是太穷了,很多地方路都不通。”他打算在今年过彝族新年时,在家乡竞选村长,带领家乡更多的人外出务工、赚钱致富。
然而,在产业转型升级、低技术劳动力需求不断下降的背景下,早早辍学的彝族年轻工人,将如何打破“种土豆吃土豆”的命运,依旧悬而未决。